分类
生活

出小区记

还记得大学时一次精读考试的阅读理解题,写的是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去商场坐扶梯。一个曾经再简单不过的迈步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并怀疑那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扶梯了。

由于众所周知的缘故,最近两周多都没有出小区,趁着雨后不是很热,到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,竟然有种新鲜的感觉。甚至突然理解了长期待在家中的老人为出门而犯怵的心情。

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多,在暖阳下蹬着共享单车缓缓前行,仿佛一下又活了过来。虽然只过了不到20天听起来有些矫情,但重获自由时的微妙感受,还是值得被记住的。

围着小区转腰子的日子,让人货真价实地与井底之蛙共情了。时间再久一点,真的会相信天只有那么大一点,根本不需要再蒙上双眼了。

分类
社会

上海、诗歌和母亲

在封城一个月后,Z做起了视频号,内容是诗歌赏析。和大多数自媒体创作者一样,这并不能赚取额外的收入,只是在足不出户的日子找点事情。去年,她辞掉了北京大厂的编辑工作,只身来到上海,和交往多年但聚少离多的男友领证、买房,完成了两件人生大事,直到奥密克戎把一家人困在了出租屋里。谁知道第一个憋出毛病的是她一向强势的母亲。

对于女儿去上海成家的决定,这位独自一人把女儿带大的退休母亲不无忧虑,但去年年底交完购房定金,第二天一早她就迫不及待地发了一条动态,说近来上海二手房市场非常冷清,能在价格较低时入手,她和两个孩子都很满意。而不到一个月前,她还转发了一条分析楼市与政经关系的言论,并评论“房地产行业已经走到了死胡同,如同精神错乱的病人”。

还没来得及装修、搬家,就赶上了上海旷日持久的封城。女儿、女婿居家办公,她就每天做饭,照顾二人的生活起居。因为前两年不小心摔了一跤,手术后没有完全恢复,即便能够出门,也走不了太远的路。对于一个在西北生活了60年的人来说,去上海就像出国一样。在买房这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后,她与上海唯一的联系似乎也结束了。退休前,她在一家航空公司干了一辈子,工作上虽然说不上呼风唤雨,也是独当一面。但四月的上海,没有给她更多的机会施展拳脚。

很快女儿发现她的精神不太对劲,整宿整宿地失眠。每天除了做核酸以外,她只能如困兽般守在两个紧盯电脑屏幕的年轻人身边。手机里滑动的消息已不太能引起她的兴趣。

终于,小两口克服了重重困难,骑着借来的电驴子带她上了医院。“焦虑抑郁症”,大夫惜字如金,除了诊断、开药,一句话也不愿多说,更不要提什么心理疏导。

看着强效安眠药说明书上包括“失忆”在内的副作用,很难说清“两害”哪一个较轻,但不吃药就无法入睡。白天母亲唯一的消遣就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会儿《甄嬛传》,一天除了“哦”之外也说不了几句话。有段时间甚至说自己不想活了,后来好些就只是感觉头脑发麻。老朋友给她打电话,她要么不接,要么说一句话就挂掉。即便能出小区了,也好像没了魂一样走个过场,甚至连手机都忘了带。

女儿又挂了号,准备再带她去看看。去年看房时母亲对小区的环境赞不绝口,还特别写道:“阳光洒在院子里金黄的银杏树上,真是太美了”。不知等到秋天“满地翻黄银杏叶”时,她能否顺利搬进女儿的新房,在院子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,哪怕睡着也没有关系。

分类
音乐

亚细亚的孤儿

晚上没有看罗大佑的线上演唱会,但白天的新闻让我想起他40年前的歌《亚细亚的孤儿》 —— “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,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”。后来汪峰也写了一首歌,叫做《美丽世界的孤儿》。

上周,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电视机前随着周杰伦唱到嗓子沙哑,又有多少人随着王心凌跳到地板震动。其实,能够永远活在流行音乐里又何尝不是最大的幸事。让后代可以心安理得地追求人间的快乐,或许是罗大佑们最大的成就。

去年跨年时的愿景还是“让我与世界重归于好”,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奢望。如果说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曾经是一道大题,现在则更像是一道选择题。视而不见或避而不答都于事无补,因为它在老人的朋友圈里,在小孩的考卷里,在医生的宣判和法官的药方里。

上一次出远门时路过重建的工人体育场,不知道外面那些亚洲杯的标识拆了没有。

分类
读书

命若琴弦

史铁生写过一部短篇小说,叫做《命若琴弦》,后来被陈凯歌拍成了电影《边走边唱》。小说中的盲人师徒背着三弦,一路靠说书为生。师傅的师傅曾留下一张药方,得弹断一千根琴弦做“药引子”才能去抓药,吃了药就能看到东西了。比鲁迅在《呐喊》自序中提到的名医给父亲开出的药引还要奇特。

结果同样毫无悬念,老琴师终于弹断了一千根琴弦,他从琴槽中取出了那张50年来朝思暮想的纸条,在无数次询问后才相信上面一个字也没有,却终于明白了师傅当年说的话 —— 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。于是,他仿照师傅的样子,把药方封在了徒儿的琴槽里,并告诉他得弹断一千二百根才行。

史铁生说:“目的虽是虚设的,可非得有不行,不然琴弦怎么拉紧;拉不紧就弹不响。”

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文章,也许写够1000篇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吧。或者是10000篇,谁知道呢。总之,用力弹断每一根弦都很有必要。

分类
读书

“是不该让她回来的”

关于围观群众,让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片段一个来自鲁迅的《药》,一个就是丁玲写的《我在霞村的时候》。之所以挥之不去,是因为被现实反复印证。

主人公贞贞开始“为逃婚而在天主教堂被日本军人抢去成为慰安妇”(许子东语),之后则是“被派去工作”的。

听说贞贞回来了,以杂货铺老板和他的老婆、两个打水的妇人为代表的村民难掩心中的兴奋,他们压抑已久的委屈、欲望、“正义感”和恶一道喷涌而出。

听到杂货铺老板的话后,小说的叙述者说:“我忍住了气,因为不愿同他吵,就走出来了。我并没有再看他,但我感觉到他又眯着那小眼睛很得意地望着我的背影。”

这个得意的小眼神不仅一直注视着丁玲,也像老大哥的副产品一样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。

即便不能对身边人所经受的苦难感同身受,也请不要成为压弯他们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