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封城一個月後,Z做起了視頻號,內容是詩歌賞析。和大多數自媒體創作者一樣,這並不能賺取額外的收入,只是在足不出戶的日子找點事情。去年,她辭掉了北京大廠的編輯工作,隻身來到上海,和交往多年但聚少離多的男友領證、買房,完成了兩件人生大事,直到奧密克戎把一家人困在了出租屋裡。誰知道第一個憋出毛病的是她一向強勢的母親。
對於女兒去上海成家的決定,這位獨自一人把女兒帶大的退休母親不無憂慮,但去年年底交完購房定金,第二天一早她就迫不及待地發了一條動態,說近來上海二手房市場非常冷清,能在價格較低時入手,她和兩個孩子都很滿意。而不到一個月前,她還轉發了一條分析樓市與政經關係的言論,並評論「房地產行業已經走到了死胡同,如同精神錯亂的病人」。
還沒來得及裝修、搬家,就趕上了上海曠日持久的封城。女兒、女婿居家辦公,她就每天做飯,照顧二人的生活起居。因為前兩年不小心摔了一跤,手術後沒有完全恢復,即便能夠出門,也走不了太遠的路。對於一個在西北生活了60年的人來說,去上海就像出國一樣。在買房這件大事塵埃落定之後,她與上海唯一的聯繫似乎也結束了。退休前,她在一家航空公司幹了一輩子,工作上雖然說不上呼風喚雨,也是獨當一面。但四月的上海,沒有給她更多的機會施展拳腳。
很快女兒發現她的精神不太對勁,整宿整宿地失眠。每天除了做核酸以外,她只能如困獸般守在兩個緊盯電腦螢幕的年輕人身邊。手機裡滑動的消息已不太能引起她的興趣。
終於,小倆口克服了重重困難,騎著借來的電驢子帶她上了醫院。「焦慮抑鬱症」,大夫惜字如金,除了診斷、開藥,一句話也不願多說,更不要提甚麼心理疏導。
看著強效安眠藥說明書上包括「失憶」在內的副作用,很難說清「兩害」哪一個較輕,但不吃藥就無法入睡。白天母親唯一的消遣就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會兒《甄嬛傳》,一天除了「哦」之外也說不了幾句話。有段時間甚至說自己不想活了,後來好些就只是感覺頭腦發麻。老朋友給她打電話,她要麼不接,要麼說一句話就掛掉。即便能出社區了,也好像沒了魂一樣走個過場,甚至聯手機都忘了帶。
女兒又掛了號,準備再帶她去看看。去年看房時母親對社區的環境讚不絕口,還特別寫道:「陽光灑在院子裡金黃的銀杏樹上,真是太美了」。不知等到秋天「滿地翻黃銀杏葉」時,她能否順利搬進女兒的新房,在院子裡想待多久就待多久,哪怕睡著也沒有關係。